秋天萧萧。
残云朵朵。
血炼国的最北方,徐陵独自站在山巅,远远眺望着漫无边际的截水湖。
一头插翅狮兽逐渐靠近,狮背上坐着一个女修。
徐陵回头看去。
“徐判首,国主召见!”
徐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虽然面对着来人,但是视线径直越过了一狮、一人,看向血炼国的极深处——赤水山的方向。
狮背上的女修举起手中令牌,重复道:“徐判首,国主召见,立即随我返回!”
“哎。”
徐陵叹了口气,神色变得十分落寞。
那天见过卢通之后,徐陵没有任何察觉,直到当晚入睡之前猛然惊觉。
中计了。
见了敌国的国主,却没有动手,无论如何分辨都无济于事。
“徐判首!国主……”
“代我转告国主。”
徐陵打断了女修的话,道:“告诉国主,徐陵问心无愧。”
说完遁入怡悦飞楼。
辇上亮起一道道法光,拖着云彩朝截水湖方向飞去。
“站住!”
女修脸色大变,立即追过去,同时取出传音法器传音。
“徐陵。”
天边传来一声沉闷呼喊,方圆数十里内,灵气变得十分潮湿,仿佛大雨即将落下。
一道青色天河奔涌而下,拦在大辇前方。
徐陵从辇内走出,看着湛青河水,掌心内飞出一道寸许长的银色剑芒。
“国主。”
咆川浮起水面,道:“既然问心无愧,为什么要走?”
“因为国主并不相信。”
“连赤水山都不敢去,你让我如何相信?”
徐陵沉默不语。
相处百年,他原来以为十分了解咆川的性情,可是经过谨王一事才真正看清楚,咆川的心性竟然如此凉薄。
若是之前,他会返回赤水山,解释那天发生过的事情。
可是现在徐陵不敢赌。
咆川摇了摇头,道:“徐陵,你太让我失望了。”
徐陵低着头,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散,手中银光飞出,化作一柄五尺银剑,道:“咆川,你要拦我?”
咆川神色一寒。
“好胆!”
咆川抬手手臂,法力涌出,化作一记数十丈长的青铜巨爪,正要出手时突然蹙眉看向身后。
湖中,一艘乌篷船电射而来。
咆川眯了下眼,抬手一爪,巨爪破空而出,朝乌篷船杀去。
“轰!”
巨爪落下,乌蓬船瞬间化为粉碎。
漫天水雾中,滚滚红烟升腾而起,从中钻出一头铁瘤蛟,接着又钻出一条幽蓝雷龙。
“徐道友,我来接你了。”
咆川、徐陵同时脸色一沉。
“哼!”
咆川故意等了一息,见徐陵竟然没有反驳,心中更是愤怒,道:“徐陵,现在如何解释!”
没法解释,也不必再解释。
徐陵没有开口,狠狠盯了卢通一眼,踏出一步,朝截水湖遁去。
“嗡吼……”
闷雷般的嘶吼响起。
咆川席卷天河,化作一头人立而起的青铜巨兽,一爪撕向徐陵,同时张口朝卢通吐出一口靛青水丸。
卢通心中动念。
花枝雷龙扬起臂爪,片刻酝酿后射出数百道雷光,把水丸磨灭殆尽。
另一边,徐陵抖出数十道剑芒,挡下巨爪,吼道:“咆川,相处百年,当真要与我杀一场!”
“杀一场?你也配!”
咆川张口大吼,口、鼻、耳、目七窍中钻出七条青蟒,一起围剿过去。
卢通祭出一枚紫珠。
宝珠散出两道紫气,随着百兵图施展出来,一道化作黝黑铁甲裹住铁瘤蛟,另一道化作一面雷轮。
“去!”
两具飞身一起杀出。
铁瘤蛟化作百余丈长,缠住青铜巨兽的双腿、腰身,两记鹰爪朝心口抓去。花枝雷龙一边射出雷光、一边祭出百余道雷刃。
一道道轰鸣中,水煞、铁甲、雷电、剑光等接连闪过。
“国主!”
血炼国深处遁来两个身影。
“国主。”
爵天牛也亲自过来助阵。
截水湖深处也浮出许多船影,一个细长灰影冲天而起,几个闪动便接近过来,飘落在旁边。
鸣凤道:“卢国主,今日就要大战?”
“择日不如撞日。”
卢通神色毫无波动。
万事俱备,战事将起,元婴境之间的厮杀不可避免,正好试一试咆川的实力。
咆川化作青铜巨兽,抓住缠在腰间的铁瘤蛟朝天上飞去。
“跟我来!”
“走。”
卢通化作一抹血光追上去,徐陵、爵天牛等一行紧随其后。
天尽头,数百种颜色的光芒闪烁不定,一丝丝稀薄煞气如鱼似剑,四处穿梭游**。
咆川卷来一股水煞,一掌拍向铁瘤蛟。
卢通心神一跳。
无主煞气,伤人伤己,厮杀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手段。
铁瘤蛟扬起腹下鹰爪,爪心一团凸出的铁瘤吞噬数道法力,蛟域展开,水煞被**开,落在青铜巨兽身上。
咆川挥手一拂,青铜巨兽褪下一层水衣,卷着煞气一起扫走。
“果然有几分手段。”
“彼此!”
“呵呵……”
咆川张口一吸,一股狂风吹起,方圆数十里内的所有煞气全部汇聚而来。
卢通心神绷起,主魂、分魂同时而动。
铁瘤蛟松开咆川,退出数丈,浑身上下的铁瘤接连吞噬法力,施展出一片覆盖左右百丈的蛟域。
雷龙接连射出雷光,在青铜巨兽身上凿出一眼眼孔洞。
同时血云内升起一抹赤红火焰。
“噼啪!咕噜噜……”
嘈杂乱响中,混乱煞气化作火焰、冰河、瘴气、黑沙等一起落下。
“来吧!”
咆川大喝一声,不顾四处飞射的煞气,拍出一掌,手掌齐肘而断,断掌席卷各色煞气,好似一枚流星。
卢通施展蛟域,卷起煞气一起迎过去。
“轰!”
火光、水光溅射。
紫色、蓝色闪烁。
流星破开,铁瘤蛟身上也变得斑斑点点,数十道残存的煞气附着在铁甲上,试图钻透进去。
青铜巨兽的身上也爬满了煞气。
下一瞬,只见青铜巨兽抖了下身子,无数青色河水脱落,带走了体表的数百道煞气,仿佛脱下了一件百丈大袍。
咆川抬起重新长出手掌,抄起“百丈煞袍”朝铁瘤蛟、雷龙、血云一起裹住。
血云翻滚,吞没雷龙,接着红云钻入铁瘤蛟。
铁瘤蛟化作丈许长短,吐出一层层轻纱,一边牵引煞气,一边踩着碎花,从煞气缝隙间穿过。
“小心!”
下方,爵天牛等纷纷退散。
青铜巨兽张开嘴巴,咆川从口中走出来,道:“看来低估你了。”
铁瘤蛟再次散出红烟。
卢通躲在烟中,不禁心头一叹。
赢不了。
咆川早年成婴,法力无比浑厚,动辄引动数十里、甚至数百里内的灵气。
而他,短短几个照面,蛟域已经吞噬了一成法力。
咆川道:“敢不敢去天尽头一战!”
“你我之间,早晚有一战。”
卢通朝下方落去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咆川张口大笑,道:“徐陵,如此鼠辈,也值得你去投奔?”
卢通心神不动,道:“徐陵宁可丢下家业也要离开,血炼国岂不是连鼠窝也不如?”
“找死!”
咆川探爪去抓。
血云翻滚升起一点火星,下一瞬化作一记十余丈长的火翅,翅过如刀,瞬间切入巨爪,磨灭无数河水。
咆川赶忙收回手掌。
卢通化作血云,看似缓慢,实则迅捷的下坠十余里,道:“咆川,人心离散,四面环敌,看你能坚持多久。”
一行人一起落下。
咆川没有继续出手,目送众人远去,定定看了一会儿,道:“世真,你去一趟济国。”
……
怡悦飞楼。
卢通站在大辇最前方,看着逐渐靠近的国土,道:“徐陵,你可愿意替我效力?”
徐陵站在旁边,心中百感交集。
有恨,恨意极多,恨不得杀之而后快,若不是眼前人的栽赃陷害,岂会落到如此地步?
恨、怨、忌惮……
种种厌恶之中,也藏了一些佩服、好奇,还有若有若无的希冀。
卢通侧头看了一眼,笑着道:“你应该听过良妖正国的名声,我们的国土虽然不大,但是容人之量却远在血炼国之上。”
“良妖正国不需要判首。”
徐陵看着面前的陌生地域,咽了下喉咙,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些期待。
天下虽大,但是可以容身的地方却不多。
尤其是之前是一国判首,当惯了万人之上,已经不会考虑做一个寻常真人。
卢通听出了徐陵有心投靠。
他故意拖延了几息,直到旁边的气息开始躁动,才缓缓道:“你可听过良妖正国的六殿?”
“听过,上三殿,紫气、煊阳、囚阴。下六殿,仁、礼、经、义、神、智。”
“礼殿至今无主,你可愿意掌管此殿?”
“礼殿?”
徐陵十分意外。
卢通点了下头,道:“礼殿,明面上掌管礼仪、尊卑,暗中监听百官、探查敌国,正适合你的本领。”
徐陵的判首,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监督静王、谨王等。
徐陵眼神渐亮,和卢通对视了一息,道:“才刚刚结识就委此重任,国主为什么如此信任我?”
卢通笑了下,道:“一个空架子而已,能不能坐稳要看你的本事,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。”
“国主请讲。”
“血炼国。堂堂判首,不可能只有一个大辇,战事已起,我要你查清血炼国里的一切大小事情。”
徐陵眨了下眼,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委此重任,全都是为了对付血炼国。
徐陵沉默不语。
卢通道:“怎么?念及旧情?”
徐陵又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兔死狗烹,徐某被咆川利用了一次,不想再重蹈覆辙。”
卢通摇了摇头,看向良妖正国的深处,道:“你知道爵家吗?”
“自然。”
“你可知道良妖正国的三宝之气,爵天牛、爵名峰二人拿走多少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猜猜看,往多了猜。”
“五成?”
“七成。”
徐陵神色瞬变。
他本想猜三成,后来硬加了两成,自认为国主、爵家一起平分三宝,已经是最大的手笔。
卢通道:“我能容得下爵家,岂会容不下一个徐陵?三日之内,标出血炼国内的所有仓库所在。”
“好。”
……
“两国接壤太多,大大小小有几百个厮杀的战场。”
“昨天三十六处失守,血炼国的道兵杀入国中,我们剿灭了二十一股,剩下的十五股退回了血炼国。”
“小股精锐,像泥鳅一样,很难对付。”
“我们也得还以颜色。”
……
“北方战事颇佳。”
“不错,血炼国不擅长水战,我们和术国的船多,炮也多,已经封锁了水域,开始日夜炮击。”
“火麟冲天炮威力大,可是炮丸的消耗极大。”
“火风筝几乎废了,血炼国从济国采买了一批法宝,专门克制火风筝。”
……
“燕昆已经占下三座城池,正在和福王交手,谨王也在附近。”
“宝国没有异动。”
“静王也没有异动。”
囚阴殿内,云雾汇聚成地图、长桌等,上面摆满了各种纸张,章桥、刘寄心等人,你一言我一语,正在商讨战局。
卢通坐在旁边一言不发。
不太对。
筹备了许久,可是打起来还是乱糟糟的,东边破、西边堵,像一个破口袋。
也许,战争本就是如此。
一只六青鸟飞入殿内,丢下一张纸,转头又飞走了。
徐徐行看过后,笑着道:“又毁了四个粮仓,血炼国的粮价必然继续疯涨!”
“好!”
“这样下去,就是拖也拖死。”
众人全都面露喜色。
章桥看到卢通依然一动不动,蹙了下眉头,道:“国主,可是有哪里不对?”
卢通摇了摇头。
他知道哪里不对了,少一个会打仗的人,会调兵、会偷袭、会包围、会安排粮草……
万幸血炼国也没有这种人。
现在两国像两个野小子,你一拳、我一拳,全都笨手笨脚,又全都打得头破血流。
卢通回想起济国、呦狐国的战争。
那两国好像也是如此,没有任何花招,只是一次次的迎头撞上去。
他叹了口气,收起杂念,看着地图,道:“静王没有动?”
“目前没有。”
“谨王动了?”
“算是动了,堵住了燕昆东进的路,不过没有主动进攻。”
卢通想了一会儿,道:“这么说,现在和我们交手的都是咆川的心腹?”
“对。”
“传令下去,不许擅自对静王、谨王的人出手。”
“是。”
“帮我约见静王和谨王,时间、地方由他们选。”
“申家长老可以帮忙引见……”
展开全部内容